低效一点好 ---- 从处罚直播卖货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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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读一本书，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莱斯特·瑟罗的《资本主义的未来》。这是一本老书，原书1996年出版，我国1998年就翻译到了国内，考虑到它将近400页的篇幅，这个速度不算很慢。

看看二十多年前的书也挺有意思，因为这可以让我们获得更强的历史眼光。

这本书有很多错误。最大的一个错误，大概是对中国经济的预测提前了二十年。

瑟罗在1990年代中期就认为，中国当时的经济形势貌似不错，但马上就要走下坡路，因为出口导向型经济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国企的效率低下，大量亏损。而且，中国马上就要步入老龄化了。

对于房地产，当时中国尚未大力发展房地产，房子都是国家分配，房价很低（当然一些地区除外）。在这种情况下，工资低一些是正常的，因为国家承担了房子的成本，这方面给了老百姓很多福利。但如果大力发展房地产，房价必然大幅上扬，那么作为补偿，中国的人均工资也必须大幅上扬。这对中国的产品竞争力也将形成进一步打击。

所以瑟罗当时对中国比较悲观。

经济学家的眼光过于超前和深远了。瑟罗过于悲观，而且没有预料到2000年中国加入WTO后，又为经济的发展注入了将近十年的强劲动力。他也没有预计到911，美国政府之后把主要精力用于反恐，中美合作又有了至少十年的黄金期。

但是，如果把时间延后二十年，就会发现他的预期还是正确的。

所以，哪怕是著名经济学家，他这本书中的数据引用了上千篇文章和著作，但很多预测仍然是错得离谱。

这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是：

对于对未来的判断，哪怕来自于著名学者，也千万不要太过有信心。

如果当时听瑟罗的话，必然会丧失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二十年，这个黄金机遇。

对于911，瑟罗当然不可能预测到。但他已经对宗教原教旨主义和种族分离主义有了悲观的预期，只是可能没想到911来得这么快。

不过，当时瑟罗的很多看法还是对的。比如，他认为中国的经济发展是因为之前太无效率。那么只要效率适当提高一些，经济当然会快速增长。尤其是在对外交流的情况下。

加入WTO，让中国的效率提高得更快。而90年代末我国对亏损国企的铁腕处理所释放出的大量劳动力，又让我们的价格优势更大了。

回到现在。

早在2020年，我国已经定下了发展的基调：经济分为内外循环，以后将越来越以内循环为主。

以内循环为主，还需要那么高的效率吗？

某些企业或行业的效率那么高，其他人怎么办？怎么保证普遍就业，和common prosperity呢？

Ending poverty, improving people's well-being and realizing common prosperity are the essential requirements of socialism.

所以，效率低一点好。

2021年12月23日，中国稀土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下辖中国铝业、五矿集团、中国钢研、有研科技、赣州稀土。

成立中国稀土集团，直接的解读是保护我国的稀土资源，不能贱卖。

但是，本来这五个企业就很大，现在上面又加了一层，那么下面的分公司，本来请示总部就行了，现在有了总部的总部，决策效率是不是就降低了呢。

效率低一点好。

10月份以来强力打击网红，道理也是一样的。

可以绕到工业革命讲讲这个话题，简单说说。

工业革命是以瓦特的蒸汽机开始的。蒸汽机提供了强劲动力，然后有了铁路和蒸汽轮船，速度大为提高。煤炭工业大为发展。再然后是石油和内燃机，汽车和飞机工业大为发展。

这种强劲动力，让人和物在一天之内就可以轻松移动几百公里以上，甚至上千公里。

导致一个什么结果呢？

结果就是，原来在方圆几公里、几十公里范围内占优势的企业，现在可以在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内占优势。甚至，全球。

我们可以看看，现在，除了单位重量的价格还比较低的行业，具有地域优势外，单位重量附加值高的行业，可以在一个大国，甚至全球，占据优势。

钢铁和水泥，属于单位重量的价格还比较低的行业。所以仍然具有很强的地域性。

但是，软件和芯片行业，单位重量的价格超过了黄金，甚至没有重量，在网上就可以行销全球，所以地域性很弱，甚至没有地域性。Intel的CPU和微软的软件，可以无障碍地行销全球。

运费很低的远洋货轮，尤其是互联网，让绝大多数行业的地域性越来越弱。美国的软件，德国日本的汽车，相对的物流成本越来越低，因此，占优势的企业可以在全球占优。

唯二的障碍是：关税，和其他人工设置的障碍。

资本主义要想赚钱，只有三种方式：

1、技术长期领先，可以获得超额利润。比如苹果手机。

2、市场和渠道的垄断。比如在资本主义早期，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荷兰、英国，都想垄断海外贸易，为此征战不休。高昂的物流成本也保证了市场的地域性。

3、始终有不断扩大的、巨大的新市场。比如过去的美洲、东南亚，以及改革开放后的中国。

公元1800年以后，资本主义国家越发不能垄断市场和渠道，而新市场的相对扩大，相对于原有市场的作用也越来越小。这让企业越发重视创新。而有意识地不断创新，则在1870年以后以德国的化工工业为代表。1912年熊彼特提出的“创新”理论，导致所有国家都更加重视创新。

这进一步加速了技术进步。

汽车、轮船、飞机，在1945年前后仍在快速创新，但铁路已经基本没落了。

然后是计算机和高铁。

1990年代互联网的发展，又是一波巨大的创新浪潮。

材料的创新始终在不断进行。液晶显示器，各种超硬的轻型材料，一直都在创新。

可是，时光到了2000年尤其是2010年以后，全球创新已经迎来了瓶颈。

摩尔定律已经走到了极限。芯片创新不再是飞速，那么在其上的软件，包括人工智能，早已遇到了瓶颈。

不是不发展，而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飞速发展。

新能源，包括新能源汽车，光伏，还有人工智能，是个巨大的创新点，但对于整体经济和解决就业，帮助很有限。

那么，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技术、市场与渠道的垄断、开发大型的新市场，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

这就是当前所有资本主义国家遇到的巨大困难。

在意识形态不同的情况下，他们当然更想保护自己的市场。如果能把东方大国已经在海外开拓的巨大市场份额给占领，对于所有资本主义国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当前全球政治、经济趋势的深刻原因。

不过我仍然认为，两个大国完全可以搞好关系，因为他们在超越经济层面的更重要的全球文明冲突这么一个大课题下，总体上还是互补的，互相需要。而且，东方大国更需要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来解决内部日益严重的问题。

但这是一个大话题，这里就不说了。现在的情况，对我国来说就是要在外部环境日益严峻的情况下，解决内部问题。

回到赚钱和盈利的话题。上面说了有三种方式：1、创新。2、市场和渠道的垄断。3、不断扩大的新市场。

其实，还有另一个赚钱方式，就是节约渠道成本。

工业革命和运输工具的不断提高，一直在不断降低渠道成本。

但是，信息革命更厉害，网络可以直接甩开一、二级批发商，让产品直接面向最终用户。这个渠道成本节约得太厉害了。

在1990年代网络勃兴时期，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都鼓励电子商务的发展，电商规模很小，所以这都不是个事。

但是到了今天，当中国每年的电商贸易额已经占GDP 40%的情况下（40万亿 vs 100万亿），电商如果再继续飞速发展，更多人的就业怎么办？

所以，效率低一点好。

网红经济，更是对更多人的就业和收入的剥夺。

我这里不谈仇富，也不谈什么偷税漏税，就谈从整体看电商，尤其是网红经济。

网红（以及电商整体），直接绞杀了一二级批发商，极大节约了渠道成本。如果不对电商普遍大幅提高税率，线下经济还怎么活。

尤其是，当电商年交易额已经突破40万亿，每年仍然以至少10%的速度发展，而国家的整体GDP是100万亿、每年的增长率可能会回落到5%以下的情况下。

美国始终注意电商对实体经济的冲击问题，欧洲、日本更重视。

我国之前不太重视，但是最近几年，随着电商已经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体量，加上经济日益内循环，不限制电商怎么行。

请注意，我始终认为电商是好的，始终支持创新。但站在更高的角度，考虑到更大的大环境，加上之前我国长期放任电商的发展，那么现在，当然要实行越来越严格的管理。

网红经济是电商的一部分，但它的害处更大。因为直播带货的一个前提是：全网最低价。

全网最低价，让其他电商怎么活？

实体企业，和不和网红合作，都是一个难题。合作吧？价格打得那么低，自己也没多少利润，甚至亏本赚吆喝。不合作吧？别的实体企业和网红合作，人家的产品卖得好，自己的产品更没销路了。

更糟糕的是，一些已经成规模的网红，都考虑设置自己的品牌，逐渐开始自己设计，自己生产了。

这更让实体经济没活路。

过去一百多年，企业越发重视营销。而网红经济，则把营销做到了极致。

以C端的需求来带动生产，尽量节约物流和库存成本，乃至管理成本，网红已经做到了极致。

营销做好了，最赚钱。其他所有人都为营销打工，很多人将失业。

有人说了，实体企业可以自己搞网红啊。

没错。但是网络已经彻底磨平了信息障碍，现在运输体系也将物流障碍降得很低，人的注意力毕竟是有限的，顶级网红就那么几个，他们已经形成了马太效应。再加上几百个二三流网红，他们每天宣传一种产品，足以覆盖人们所有的衣食住行。这让几百万家实体企业怎么办？

除了水泥、钢铁等单位重量价格很低的行业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靠地域保护，其他所有行业怎么办？

难怪董明珠也得找个小美女孟羽童卖格力空调了。

但格力毕竟是著名企业，这种企业在全国能有多少？其他几百万家企业怎么办？

所以，低效一点好，呵呵。

现在国家是以查偷漏税、产品合不合格、合不合规，重点打击头部网红。以后呢？

就算暂时“消灭”了几个顶级网红，其他网红照样会快速成长起来，变成新的顶级网红。

所以，必须找到一种长期解决方案。

不仅仅是网红和电商，手握十亿级、亿级用户的大网企，它们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信息流动的渠道，尤其是营销渠道，所以都得加以更多的控制。

在老邓看来，要想找到长期解决方案，唯有：

提高税率。

对所有电商，包括网红，再制定一个新税率。

比如，不靠网红的，销售额的5%或10%缴税。而直播卖货的，税率是20%，甚至30%。

为了避免冲击，税率可以慢慢提高。比如，2022年先加一部分，看看效果，2023年决定是否再增加。

这不仅对网红，而且对淘宝、天猫、京东、拼多多，都会形成相当大的打击。

所以老邓预计，明年开始，电商整体的日子，都将不好过。

电商尤其是网红，杀手锏就是价格，如果这个优势没有了，肯定更有利于实体经济，线下经济。

重申：我们已经进入到了网络和信息时代，不可能回到过去了，电商已成为经济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是为了更好的内循环，为了更广泛的就业和common prosperity，不得不对早已成为世界最发达的我国电商行业，尤其是网红经济，进行更多的限制。

效率还是低一点好，这是为了大局。

1930年代美国罗斯福时代不是说了吗，怎么解决就业？找一帮人挖坑，第二天再让他们填上，就业就解决了。

当然这是比喻，也是极端。但很形象。

全社会来看，我们的效率已经超出了需求。在日益内循环的大环境下，不需要那么高的效率。

个别行业可能除外。

当然，全社会范围的更加全面的解决方案，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

那么，作为个人，该怎么适应这个大趋势呢？

花更多时间提高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永远不会过时。

不要和趋势对抗。

自己老了，要多培养下一代。要多照顾家庭，潜龙勿用。

这个阶段，以十年为单位。

以稳为主，稳中求进。

这样，当机会来临时，就有能力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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